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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猫夫妻》白小云

发布日期:2015-11-24      阅读数:1342 次

 

 

 

猫夫妻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白小云

     桃花刚开的时候,院子里来了一群野猫,它们成群接队地在桃花下穿梭,踩着太阳的影子奔跑到母猫身边。它们是许多孤野的灵魂一生注定要漂泊无数地方,但旅途中也会为某段艳遇停留——它们来到母猫身边,自说自话地和它擦着脑袋躺下。接下来的日子,它们有时和母猫一起追逐飞舞的蝴蝶,有时趴在母猫身上,快乐地抖动身体,它们一起发出尖利的呼叫声,仿佛陷落在某种不断逼近的致命挣扎中。

     这些自然的生灵,在春天散发欲望的气息,在草地上旁若无人地相亲相爱,不受礼法约束,自由交配。绿色的花坛是它们伟大需要的背景,桃花飘落在它们的身上,是一切粉色故事的点缀。快乐过后,有时它们会一起躺着,圆瞪澄澈的眼睛,享受午后金黄的太阳,神态安然。世界离它们很远,它们的爱情没有形状,需要没有规则,来时接受,去时坦然。

      母亲不能忍受自家的小母猫在主人眼皮底下被这么多野猫“欺负”,几次想把它们赶走,有一回竟然扔出一个扫把去吓唬它们。但小母猫像不争气的丫头,跟走江湖的野猫们粘在一起,打不散分不开,还与他们一起回头冲母亲怪叫。那些野猫呢,交欢的时候趴在它身上,快乐一结束,有的甚至来不及和它一起躺一会儿,留下母猫就出发去别处了。这种没有情义可讲的勾当,却迷得小母猫一个春天神魂颠倒,夜夜欢叫。

桃花落完时,公猫们消失了。忽然地散去,如同忽然地聚集。

    母猫的身边剩下了一只黑白毛色的公猫,它不是那些寻欢停留的野猫,它来家已经很久。浪漫地说,它已经陪伴了母猫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以及这个桃花盛开的春天;客观地说,它或许只是寻找寄身的主人家,作为有流浪本性的猫,它恰巧和小母猫有一样的生存观,喜欢停在某个地方。

     母猫怀孕了,一个半月的肚子已经钻不过门下的小洞。午后,它蹲在太阳地下,怀着臃肿的肚子,眯着眼睛,一脸茫然。追怀过去的快乐吗?感叹现在的境遇吗?还是畅想腹中宝宝?有些过路人不由为这只独坐花坛的怀孕的母猫驻足,它贪睡、慵懒,且一幅思想者的傲慢样子。

     花白公猫在它对面的屋檐底下蹲着,身体细长灵活,它也晒着太阳。它每过半分钟竖起脑袋看看母猫,隔一段时间就会凑到母猫身边,细心地一遍又一遍地亲它的嘴巴、鼻子、耳朵、身体,把自己舌头的一部分功能交给母猫的身体。人们愿意善意地童话地去理解这个画面:这是一只幸福的懒母猫,有一只爱它的公猫。当人们这么想的时候,公猫再次把脑袋贴到母猫的脑袋上,眯着眼睛,靠着。显然这不是因为透视了人类的想法而故意迎合作秀,它有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理由让它不得不这么做。

    母猫自己都不知道,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。是那群已经消失的公猫中的某一只?还是这只花白公猫的——那段时间它也曾同这只没有个性的居家公猫交欢过,同一屋檐下嘛!

     母亲是五十多岁的市井妇女,经过了世事坎坷,看多了人间沧桑。但对待居于她家庭院里的这对猫儿,仍然免不了有拟人化地处理。她小心地照顾母猫,同时又感到公猫的软弱与善良——难道它还以为那个孩子是它的吗?

     它们的关系多像世间复杂纠葛的男女之情。有恩爱的表面,各自难以捉摸的内心,并奇怪地和谐共存。

母亲忍不住告诫女儿,婚姻只能有一次,婚前婚后都要谨守规矩,否则……如果别人知道这句话从这对猫儿来,恐怕都会惊讶得睁大眼睛。

      猫儿们的心思无法猜透,它们自顾自地快乐,自顾自地迎接每一天的太阳。它们不理解人们的“同情”“可怜”“责任”“感伤”“快乐”这些词语,也根本不需要它们。

       母猫敏捷的身姿不再,它庸懒拖沓,蹲着躺着,一过就是半天。但有时它会独自走很远,翘着长长的尾巴,缓慢迈步,脚掌的软垫子轻踩住花坛里刚钻出头的苔草,寻觅的样子不是从前做小猫时追逐尾巴的天真,也不是扑腾一只粉黄蝴蝶的好奇。它沉稳轻盈,用胡须探询,用目光打量,神态温柔。那轻缓的姿态是因身体膨胀难行的物理原由,还是源于母性的温柔?它是否意识到自己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?走了一圈,它回来继续躺着,晒太阳,沐微风。它不负责向任何人汇报。

      公猫小心翼翼地,总是不放心地蹲在离母猫半米远处。但有时它却不理睬母猫,譬如母猫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很远的地方,经过它面前,它不但没有保驾护航或者尽力劝阻,反而闭上眼睛,任由它去,自己呢一副但愿长睡不愿醒的样子。等到母猫跋涉回来,疲累地斜卧在地上,它又上去哄它,用舌头表达黏腻的思念。每一顿饭,公猫都站在碗边上看着母猫把美食吃光,然后才开始享用剩下的部分。每天它们都蹲在一起玩蹭脸的把戏,公猫痴情缠绵,好像下一刻就会面临与母猫长久的分别。公猫小心地围绕在母猫身边,让母猫前掌撑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伸长长的懒腰。

      它们选择停留的世界这么小,同一屋檐下的风景日久泛黄。疲惫了出门逛一圈、睡一觉,回到家、睁开眼睛,依然四眼相对,彼此纠缠。

      母猫的肚子越来越大,性格也越来越怪,对公猫不理不睬,理所当然地享受呵护。

       有一天,女儿问母亲,“它们算是夫妻吗?”

      母亲楞了下,说“不知道!”

     “肚子里的小猫是他的吗?他看起来那么爱她!”女儿指着花白公猫问,言下之意如果小猫不是他的,“她”便辜负了“他”。未婚的女儿已经完全把它们俩拟人化了。

     “管它呢,它们又没有结婚证书”,母亲回答。

       这时候,母亲又是个极通情达理的人,她不想随便诋毁它们、拆散它们,觉得怎样幸福就怎样幸福吧,夫妻是人类的名词,付出和获得的平衡比是人类才有的算计,猫们不懂。

       小猫是谁的,跟它们的幸福又有什么关系?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此文刊于2013年《东渡》第3期“散文吧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