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记忆里,村庄就是母亲站在落日黄昏的村口等我归来的身影,就是村子前一片片开阔的田野和那条逶延流淌的小溪,就是房屋上面那一根根婷婷袅袅的炊烟,村庄是我的根,是我的血脉,有了这渊源,我的生命才有寄托,我的思念才能温暖,可现在我已失去了我的村庄,我已触摸不到儿时村庄的脉搏和温度,村庄只能成为我心中永远的写意。
婷婷袅袅的炊烟
小时候,我的村庄有近百户人家,五六百口人,那个时候,村里年轻人不像现在这样在外工作,除了在外求学,基本都在家务农,人口多了,村子里就生机勃勃。
有炊烟的地方就有家,一根炊烟代表一个家庭,由于家庭较多,每天,一根根婷婷袅袅的炊烟,就成了村庄永远的风景线。
最好看的炊烟,就是黄昏时分,家家户户做晚饭时屋顶上飘起的炊烟。此时,你若站在村口,把目光凝聚在全村,先是看到一根二根的炊烟飘上天空,慢慢的就多了起了,紧接着,全村近百户人家的屋顶上都飘起了炊烟,轻轻地飘逸着,旋转着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环绕盘旋在村庄的四周,来势汹汹,波澜壮阔,汇集在村庄的上空,那些婷婷袅袅飘起的炊烟里,散发出柴火香的气息,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,淡淡的,散散的,从青黑色的屋顶上飘来,含情脉脉的看着村庄,顷刻间,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这温柔的烟雾里,一阵微风徐来,这些烟雾轻盈飘渺,慢慢的幻化成一团团雾霭,湿润润的缠绕在村庄的上方,幻化成一朵朵故乡的云。此情此景,用最美诗化的词语都无法形容,因为这根根生机勃勃的炊烟,是村庄真实生命的写照。
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父母无私的爱。
我出嫁后,带着儿子回娘家的那一天,父母总会杀上一只自养的老母鸡,熬一锅鸡汤给我滋补身体,那时候没有现在用的燃气灶,都用柴火烧的土灶,父母家的灶台是用混凝土和砖头砌成的,烟筒用青砖垒起,近一米高顶端用了砖头支撑,即有利于烟雾散出,也能防雨水进入,从墙外老远就能看得见炊烟缭绕,很美的一种景象,灶台的中间镶嵌两口小铁锅,下面是对应的两个炉膛。炉膛里燃起木柴,鸡汤的香味慢慢地从铁锅里升腾,满屋的清香,这时,我家的门前只要有人走过,总是不自觉地深深吸口气,恨不得把鸡汤的香味都吸进肚子里去。邻居们打趣说,只要女儿回家,我家屋檐上飘起的炊烟都是香的,说笑着,把我父母的脸上都乐开了花。
可是现在,父亲已不在了,母亲也苍老了,老屋和村庄都已经消失了,连同昔日那温暖的炊烟和父母的那份爱,再也无法找回,父母屋檐的炊烟只能永远定格在我的梦里。
蜿蜒流淌的小河
我村庄的东边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,小河的两旁是一片片开阔的田野,多少年来,这条小河年复一年唱着四季的歌谣,春天滋润了播种的颗颗种子,夏季疯狂了生长的片片农田,秋天收获了满满的果实,冬季捕捉了肥硕的鱼虾,唱响了村庄的四季牧歌,唱乐了乡亲们的笑脸。
在我的记忆里,这条小河没有名字,紧靠着我的村庄,自北向南缓缓地流淌,进出口有个闸口,连接着村外的大河,由于是内河又有闸口,即使是夏季的狂风暴雨,它也不会发怒,只是泛起微微的波浪。听老一辈人讲,为了便于灌溉农田,村里组织壮劳力,向农田旁开通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水渠,引进河水的滋润,田野里就有了丰收的喜悦。
由于小河与外面的活水河流通,管闸口的老农时常会根据情况调整水位,小河里的水位不是很高,靠岸的河水内夹杂着杂草,站在河岸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鱼儿在杂草里穿行。
河岸边长满了青草,远远望去一片绿色。小学的六年间,每个放学的午后,这里都有我割草的身影,为了补贴学费,家里养了小山羊和长毛兔,隔些时间剪了毛,卖到供销社去,这是家里一笔不小的收入。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小羊牵到河边,拴在河边的柳树上,自己便在附近割满一篮子嫩草,带回去给小兔子吃。河边高大的柳树,水里的小鱼和河岸旁的水渠,是我最好的陪伴。每天坐在河岸的草地上,看着小羊在旁边吃草,自己嘴里嚼着一种叫毛针的小植物,甜甜的、嫩嫩的,望着天空中的晚霞不愿离去,直到母亲急切的呼喊声从远方传来,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
小河最热闹的时候,要算是夏天的黄昏了,晚霞徐徐升起,孩子们在河岸追逐奔跑,在水中游泳嬉闹,等到忙碌一天的父亲们下河洗澡,母亲们在河岸上洗涮东西时,孩子们才安静下来。晚饭后,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来到河岸边乘凉,我父亲总是亲赤裸着臂膀,肩上搭着一块毛巾,手里拿着一把蒲扇,给乡亲们讲述古代的水浒传、三侠五义等故事,宋江、包拯、展昭等一个个鲜活的形象,诱惑着乡亲们久久不愿离去。
小河的水在身后缓缓流淌着,他带走了父亲的人生岁月,也带走了我无忧的童年时光。
常常会想念起那条小河,它委婉而曲折,清澈而美丽。
宁静方能致远,在忙忙碌碌的追求中珍藏起心里的那份宁静,我们的生活或许会更美。
洒满黄金的田野
田野黄金,乃水稻也;水稻,乃粮食也;粮食乃天地之精华也。
想起水稻,想起了父辈对土地的恭敬,对粮食的尊重,如同想起了最挚爱的亲人。
很久以来,我的祖祖辈辈就居住在长江以南的一个鱼米之乡,当我像一粒种子生长在这片土地上,我的呼吸间,我的五脏六腑里,融合着泥土和稻谷的气息,我就深深地眷恋上这一片洒满黄金的田野。
三月的暖阳下,母亲便嘱咐父亲搬来储藏稻种的小缸,从缸里取出一捧又一捧的种子,放在筛子里一粒粒的挑拣,轻轻地抚摸,温暖的阳光定格在母亲爱惜和珍视的脸上,种子就在母亲虔诚的祈祷中,沐浴着春风、阳光和布谷鸟的叫声,浸泡在家里那清澈的水缸中,直到它们开始发芽,父亲将它们从水中捞起,开始了一年的忙碌。
年复一年,目睹着父母光着脚,走进泥泞的稻田,翻土、施肥、耙平、封埂,然后将一手手汗湿的稻种均匀地洒向稻田,十多天后,嫩绿的秧苗就长出来了,端午时,便到了插秧的季节。
插秧时,天空好像打湿了淘气的白云,经常烟雨蒙蒙,天刚亮时,整个村庄就热闹了,男女老少从各自的屋里冒出来,赤着双脚,说说笑笑地走向田野。父亲挑着码得像宝塔似的秧把走到自家的田边,拿起秧把在天空中扔出一道美丽的弧线,秧把们就乖乖地排队站到在水田里等着的母亲身旁,母亲顺手拿起秧把,迅速把悃秧把的稻草拆开,一分为二,左手握住秧苗,用手指敏捷地将秧苗一株株分开,右手快速夹住,再往水里插去,在母亲移动过的水田里,嫩绿的秧苗一行行竖了起来,不久便让空旷的田野披上了整齐划一的绿色,父母用他们的汗水染绿了白晃晃的水田。
青青的秧苗,沐浴着阳光和雨落,漫长的萌动、放叶、拔节、抽穗和杨花等过程,每步都离不开父母的精心呵护,施肥、杀虫、看水、追肥,即使在成熟的夜晚,田埂旁,还有父母倾听风吹稻谷的脚步声。
有了象金子般成熟的稻田,秋天才能蕴含收获的喜庆。稻子一天天成熟,空气里弥漫着稻谷的香味,收割的时候,割稻的人们身躯起伏着,镰刀在稻谷里左右飞舞,金色的光芒在刀刃上闪烁着,在刀刃的舞动中,原来挺立的稻杆沙沙地淌下了,直到田野的尽头,稻谷上洒满了阳光的碎影,人们的心里就乐开了花,仿佛闻到了米饭的香甜。
多少年来,我还清楚的记得,父亲临终的最后一段时间,真是稻谷金黄的季节,他常蹒跚着走在这金黄色彩的田埂上,像走在一幅金色的油画里,不时捧起一束谷穗仔细端详,口里喃喃着,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流淌着微笑,父亲一定在想,想这稻谷生命开始的嫩芽,想不久后村庄里收稻时的忙碌,想稻谷给人们的贡献,回家时带着满身稻谷的香气。虽然他身子骨不行了,却叮嘱着我们,准备好收割用的镰刀、袋子等一系列事项。是呀,走入暮年的父亲,他就认准一个理,人活着就要吃五谷杂粮,粮食是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,那么,对待稻谷就要像对待神灵般的虔诚。
金黄的稻谷,生动地用叶片、谷穗和色彩托起了我们美丽的家园。我离开了村庄,离开了那片金子般的田野,但是,对水稻那份与生俱来的的依恋却从未改变,四季轮回,这种情感,随着年龄的增长,日益剧增。
心中的温暖
当晨曦初露,站在村旁的杨树林上眺望,白墙、黑瓦、炊烟与晨曦交相辉映,整个村庄似幅油画般美丽。鸟叫声、山羊的哞叫声、大黄狗的吠叫声以及公鸡的碲鸣声,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,宁静的村庄开始沸腾起来。
土地承包到户前,生产队是农村最基本的单位,只要哨子声吹响,村民们就彼此吆喝着赶向田地,常听父母讲,由于爷爷奶奶故去的早,在襁褓中的我,总是要在出工前送到村里的一位阿婆家去照看,与他们家的小孙子同睡一个摇篮,一年到头不要一分钱,偶尔父母摘几只自留地里种的瓜果带过去表示感谢,也是执意不肯收下。虽然在襁褓里的我还没有记忆,但现在的我能够清晰的详细到,一位小脚老太太同时照看两个襁褓里小孩的那份辛苦。
土地承包到户后,村庄里的乡情们也是和睦相处,互相帮助,农忙时候,那家的田地都不是孤立的,那家的秧苗还没插好,那家的稻谷还没抢收,大家相互叮嘱,吆喝着一行行的插秧,一丘丘的收割,一担担的挑回,谁也不愿意看到谁家的粮食烂在田地里。田地汇集了人心,显示了同一村庄人是一个命运共同体的集体的力量。
夏日的午后,每家每户都要把啤酒、汽水、瓜果等解暑的东西,放在篮子里用绳子吊到井下的水里边凉爽,待到晚饭时享用,此时,谁走过若是感到口渴了,只要把篮子拉起了,拿走一个香瓜或一瓶汽水,那家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夏日的晚饭,没有一家是在家里吃的,大家都把桌椅搬到自家外的场地上,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,喝上半碗用糯米自酿的米酒,品丰收,品喜悦、品真情,淡笑间感到往后的日子越来越红火。这种感觉,让人温暖,让人感动。
忘不了在父亲快要离世的那段时间,由于病痛的折磨,父亲已骨瘦如柴,腹大如柱,进食艰难,这段阴霾日子里,每天村子的人你来我往,进进出出看望父亲,陪伴父亲,好多人看了一次看二次看了两次看三次,每天都陪伴在父亲的身旁,同他家常里外,村里村外地有讲不完的话,堂屋的柜子上,摆满了乡情们送来的营养物品和水果罐头,那是近四十岁的我,第一次知道了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这两个词的真实含义,父亲离世后,又是我的父老乡亲主动相帮着,按照传统的习俗料理完父亲的后事,那段日子里,泪水与感激时常模糊着我的双眼。
时间进了又进,村庄退了又退,最后,终于在繁华中失去了历史,消失的无影无踪,村庄只能成为我心中永远的写意,从钢筋水泥的都市到散发着泥土芬芬的村庄,有些脚步匆匆忙忙,我怕,也许忘了村庄昔日的样子,忘了村庄熟悉的声音,分不清村庄在时空变迁里,曾经真切又清晰的轮廓,趁我还有记忆的时候,在夜深人静时疯狂滋长的乡愁里,用文字记录下我与村庄、故土,乡情交融在一起的感觉,便是足够的温暖。